春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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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雨
外面又下雨了。
黑暗的房間裏，小孩坐在地上，雙手抱著膝蓋，從小小的玻璃窗向外望。
細雨落在水窪中，蕩起一圈圈漣漪，猝不及防的，一雙白色的帆布鞋擋住了他的視線。
“凱文，你是叫凱文對嗎？”
女人的聲音從窗外響起，“凱文，把窗戶打開。”
男孩記得這個聲音的主人是誰，和媽媽很像，黑頭發黑眼睛，和這裏的人都不一樣。
也和那個人一樣。
女人又拍了幾下窗玻璃，讓他把窗戶打開，他乖乖照做，女人俯下身，從狹窄的窗戶中爬了進來。
“是不是很餓，給，吃吧。”
她從上衣口袋中拿出幾個壓縮袋包裝的蛋白塊，遞給小孩。
蛋白塊的味道很鹹，小孩吃了沒兩口就開始吐，女人輕輕拍著他瘦弱的後背，男孩猛地顫抖了一下。
“他們又打你了是嗎？”女人沒再碰他，聲音中滿是疼惜。
小孩表情木然，機械地咀嚼著那些合成食品，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。
他吃東西時也不會發出一點聲音，安安靜靜的，像一只受了傷的小貓。
女人忍不住揉了揉他的頭發，沈默之中，男孩突然開口，“請問，您是外國人嗎。”
他說話的語氣很奇怪，明明是疑問句，但聽起來並不像在提問。
女人點頭，“沒錯，我是外國人，怎麽了？”
“您會漢字。”男孩說著，又補充一句，“我看到您寫過。”
女人露出微微驚訝的表情，“對，我會寫漢字，我是九州人，這是我的母語。”
男孩的眼睛在黑暗中泛著冷藍色的光，“可不可以教我。”
他說，“我想知道，這兩個字怎麽念。”
女人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，她從外套中拿出自己的門禁卡，交到他手上，“你可以用它把那兩個字在地上刻出來。”
男孩接過卡片，在窗外微弱天光能照到的地方，顫巍巍的，刻下兩個歪歪扭扭，如同鬼畫符般的塗鴉。
女人看著那兩個圖案，皺起眉頭，半晌後，她拿走男孩手裏的卡片，手腕用力，在地面上一筆一劃刻下兩個勁瘦有力的大字。
“你看看，是這兩個字嗎？”
小男孩兩眼放光，搗蒜般點頭，“是的，就是它們。”
女人笑了笑，“我教你，這兩個字是，申、潤。”
男孩笨拙地模仿著發音，“sha...sharon？”
“不，不是這麽念的，是申——潤——。”
“sha...ring...”
“還是不對。”
女人極有耐心，一遍一遍糾正他的發音，在重覆了不知多少遍後，他終於可以念出這兩個字的正確讀音。
男孩又問她，“這兩個字，是什麽意思。”
女人怔了一下，她能看出來，這兩個字明顯是一個人的名字，思考片刻後，她用手指向地上刻著的第一個字。
“這個字代表了這個人的姓氏，姓氏呢，就是從父母那裏繼承過來，表示你們是一家人的東西。”
“至於這個…”
她將手指移向第二個字，卻有些卡殼，一時不知該如何向一個三四歲的小孩解釋這些本就晦澀的漢字。
她指向窗外飄搖的細雨，“你看這個，這個就是‘潤’。”
男孩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，細密的雨水像一根根絲線，他不太能理解如此抽象的概念，眉宇間滿是困惑，“下雨？”
女人點頭，“沒錯，在九州有一首詩歌，‘好雨知時節，當春乃發生，隨風潛入夜，潤物細無聲’，這首詩寫的是春天的雨，也是在寫這個字。”
男孩聽不懂這些長句子的意思，臉上的困惑更甚，“春天的雨就是申潤嗎？”
女人笑著說，“是的，春天的雨，這是一個很好的名字，擁有這個名字的人應該會很溫柔。”
聽到這句話，原本皺著眉的男孩立刻點了一下頭，“他很溫柔，和雨滴一樣，軟軟的。”
看著他鄭重的表情，女人不免有些好奇，“這是什麽人的名字？”
男孩說，“我，我哥哥。”
“你還有親人？”女人有些驚訝。
男孩點頭，“嗯。”
女人問他，“你說的哥哥，他在阿利西亞嗎？”
男孩又點了點頭，“他住在櫻花樹的隔壁。”
女人突然拉住他的手，“凱文，你想不想去找他？”
“想。”男孩一秒都沒有猶豫。
他很想那個人，在與那個人短暫的見面之後，他每天晚上都會夢見他，夢見那雙比花還好看的眼睛。
他無時無刻不想去找他，只是一靠近大門就會被一群人抓住，他們會用拳頭和木棍抽打他的後背，打到鮮血淋漓，再把他關進這間陰森黑暗的小房間裏，不給任何食物和水，直到他暈厥過去，奄奄一息之時才會把他放出來。
“但是，他們不讓我出去。”
女人攥緊他的手，“我幫你，我幫你逃出去，你出去之後再也不要回來。”
她拿著那張門禁卡，邊畫邊和他解釋，從如何躲開巡邏人員，到圍墻缺口和汽車站牌的位置，逐一同他交待清楚。
“都記住了嗎？”
男孩點頭，“記住了。”
他又想起了什麽，看向窗外，“名字，我要一個和他一樣的名字。”
名字嗎？
女人認真思考著，看著地上的積水，她靈光一現，“澤，申澤，這個名字怎麽樣？你喜歡嗎？”
“和他一樣嗎？”男孩只在乎這個。
女人說，“很相似。”
“那我喜歡。”男孩立刻采納，“以後我就叫申zhe了。”
“不對，又說錯了，是澤——”
“zhe…”
……
陰暗狹窄的房間中，男孩面對著窗戶，透過玻璃的反光註視自己的臉。
他擠著臉頰上肌肉，露出一個不太好看的笑容，媽媽說過，大人們都喜歡會笑的孩子，所以他要學會笑。
男孩努力調整自己的表情，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像媽媽教過的那樣，眼睛要彎下去，牙齒要露出來。
他一遍遍練習著，偶爾也會停下來，回憶那個名字的發音，“申潤，申潤。”
他趴在地上，看著水窪之中綻開的漣漪，雨滴的節奏好像和心跳聲重合，而這些鼓動著的聲音又讓他回想起那雙深黑色的眼睛。
申潤，春天的雨，我就要去找你了，你會喜歡我嗎？
*
那個女人又來了，她又一次從墻下面的小窗戶爬了進來。
“你不應該回來的。”
男孩抱著膝蓋，蜷縮在墻角，臉上還帶著淚痕。
他如願以償見到了那個人，喊了他的名字，叫他哥哥，告訴他自己的新名字，還給了他生日禮物，也對他笑了。
但是，申潤還是把他送回來了。
-哥哥，我不可以和你一起生活嗎？
-哈，當然不可以，我自己都還是個中學生，我照顧不了你的。
-但是我不想回去，我想和哥哥一起...
-好了，乖乖回去，我答應你，我會經常去看你的。
“他不要我。”
男孩的語氣毫無波瀾，沒有委屈抱怨，只是簡單的陳述。
“為什麽？”女人皺起眉頭，“不行，你不可以回來，走，我帶你出去。”
她剛剛拉起男孩的手，原本緊鎖的大門突然被人從外向內踹開，一個身材高大健碩的男人出現在門外。
“原來是你這個東方賤人！”
他揮動手中的鐵棍，砸向女人的額頭，女人應聲倒地，鮮血從她的額角流了下來。
光線從門外湧入，男孩睜不開眼，只能勉強看到女人圓睜著雙眼，用口型對他說著，跑，快跑...
咣當，惡魔一樣的男人將鐵棍扔到地上，兇神惡煞的表情轉瞬即逝，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溫和慈愛，“凱文，過來這裏。”
男孩站在原地，惡魔走向前，牽起他的手，“下次不要逃跑了好嗎？我找了你很久，如果遇到了壞人怎麽辦？”
男孩想要反抗，粗壯的胳膊卻更加用力，他無法掙脫，只能任由這個人牽著他的手，帶著他向門外走去。
那個男人把他帶到一間光線昏暗的房間，讓他靠墻站著。
“凱文，你很漂亮，知道嗎？沒有人不喜歡你這樣的小孩。”
男人面前放著一個幾乎和他一樣高的東西，他一把扯開蒙在上面的黑布，露出一個有三條腿，黑漆漆的怪物。
反光有些刺眼，男孩擡手去擋，他認識這是什麽東西，媽媽和他說過，這是相機。
“凱文，你想當電影明星嗎？”男人笑著和他說，“想嗎？站在相機前面，你來做主人公，好不好？”
男孩面無表情地看著他。
男人臉上的笑更加猙獰，“凱文，把衣服脫掉。”
-
李莎死死咬著自己的舌尖，用疼痛保持清醒，她掙紮著從地上站起，顧不上額角不斷向外冒出的鮮血，跌跌撞撞往門外跑。
報警，一定要想辦法救他。
她從地下室來到建築的一層，路上遇到了幾個和她穿著同樣制服的同事，看到她狼狽的模樣，那些人不約而同發出嗤笑。
“蠢貨。”
“李莎，你放棄吧，ACPD的腐敗警察都是收了錢的，沒有人會來管這群倒黴的小畜生。”
福利院連電梯都沒有，她往樓梯間去，路過門廳時，她聽見一道清澈的聲音，“...我是來找人的......是一個小男孩，不太記得名字了，但是他是長頭發，還是混血兒，特別好看......”
“沒有，我們這裏沒有這樣的小孩，也不接受非領養家庭的人與孩子們接觸，你回去吧。”
“但是他告訴我就是這裏啊......”
“趕緊離開，再不走我就要報警了。”
李莎猛地回過頭，看見一個穿著白襯衫的少年，滿臉苦惱的站在門口，少年手中提著一個巨大的塑料袋，裏面裝著的好像是各式各樣的零食，在得到這樣的回答後，他撓了撓頭，轉身就要離去。
“申潤。”李莎試探性地喊了一聲。
少年聽見自己的名字，有些茫然的回過頭。
“申潤！”李莎朝他狂奔而去，用漢語大喊著，“救他！你救救他吧！”
那幾名職工聽不懂她的話，一時沒有阻攔。
“你怎麽知道我是誰？”少年同樣使用漢語回答她。
“快去救他！那個小孩，申澤！”
少年臉色驟變，“他怎麽了？他在哪？”
“他在後院的紅房子裏！快去帶他走！”
職工聽不懂她的話，但卻能從她額頭上的傷和臉上的表情看出不對勁，立刻伸手阻止她繼續大叫。
“別管我，快去！”
少年反應很快，扔下手中的東西，趁職工註意力都在李莎身上時，迅速沖進了建築內部。
“呼叫安保！快呼叫安保！”
-
男孩像個木頭人一樣，一動不動，無聲的進行反抗。
“凱文，做個聽話的小孩不好嗎？”
男人收起臉上的笑，走到小孩面前，伸出手，在碰到他的前一刻，小孩猛地咬向他的手臂。
“啊！”
男人用力抽回胳膊，鮮血順著他的手腕流了下來，“小畜生！你敢咬我？”
他叫來兩個年紀稍大的男孩，“去，和之前一樣，不許打臉和前面，只打後背，給我狠狠的打！”
那兩個年紀稍大的男孩一人拿著一節鐵管，其中一個扯著小孩金色的長發，另一個揮舞著鐵管就要往他身上砸。
砰——
鐵門被人一腳踹開，小孩看見穿著白襯衫的少年逆著光出現，和所有超級英雄出場的方式一樣，他用手抓住門框，雙腿騰空，奮力踹向身材魁梧的男人。
男人猝不及防被踹翻在地，少年又用拳頭砸向那兩個男孩並一把搶走他們手裏的鐵棍。
銀色的長棍在他手裏挽了一個漂亮的弧度，一棍子直直命中男人的正臉，接著又是一棍，砸向男人的後腦勺。
直到確認男人失去行動能力，他看向那兩個男孩，他們早縮在墻角瑟瑟發抖，不敢動彈。
“小孩！”
“嘖，名字叫什麽來著...算了，就申澤吧...”
少年一邊嘟囔著，一邊蹲下身，“那個申澤，別傻站著，快點上來！”
小男孩這才反應過來，“哥哥！”
他撲向少年的後背，後者立刻將他背了起來，沖出小房子，“抱著我，別松開！”
小男孩十分聽話，用手緊緊圈著少年的脖子，成群的安保拿著警棍和□□在他們身後窮追不舍。
小孩用手指向圍墻缺口的方向，“哥哥，去那裏，那裏可以出去。”
少年背著他狂奔，離開福利院後，那群安保仍在不停追逐著他們，少年用盡全身力氣，鼻子和嘴巴一起喘著氣，汗水沿著臉頰滴落，他卻未曾減慢一點速度。
他們一直跑到一條還算寬闊的路上，身後喇叭聲響起，開著皮卡的大胡子搖下車窗，“孩子們，發生什麽事了？”
少年張口就來，“人販子！他們要綁架我弟弟！”
小男孩立刻配合，嘩的一聲哭了出來，“有壞人追我們...他們打我......”
大胡子立刻罵了句臟話，從副駕駛上拿出一支□□，朝著兩人背後的方向放了兩槍，“給老子滾開！”
他收回槍，又看向兩個小孩，“上車！”
*
少年背著男孩坐進皮卡寬大的車鬥裏，擠在一堆紙箱中間，在替那位女士報了警呼叫救援之後，他問小孩，“那個人，他經常打你嗎？”
小孩搗蒜般點頭，“哥哥，我好疼...”
少年摸了摸他的頭發，眼中滿是心疼，“還有嗎，他把你帶到那裏之後讓你做什麽？”
“他讓我脫衣服。”
少年聞言，立刻攥緊了拳頭，“畜生！”
他在心裏後悔，剛剛應該多踹那人幾腳。
小孩用纖細的胳膊抱住他，“哥哥，可不可以不送我回去，我不想回去了，我想和哥哥在一起。”
“我沒說要送你回去...”少年嘆了口氣，“你真的想和我一起生活嗎？我連自己都照顧不好...”
“沒關系，我可以照顧哥哥。”
少年被他逗笑，“你照顧我？”
“對，我照顧哥哥一輩子，我們永遠在一起。”
少年笑得直不起腰，他將小孩的長發揉成亂糟糟一團，“你真的想好了嗎？確定要當我的弟弟，和我一起生活。”
“也許我們會過的很慘，可能沒有那麽多好吃的給你，也沒有玩具，但是決定的事就不可以改變了，一輩子都不能變。”
小孩表情嚴肅，“我確定！”
少年伸出小拇指，“確定的話就來和哥哥拉鉤。”
小孩用短短的手指勾他的手，“拉勾，我要和哥哥在一起一輩子，永遠都不會變。”
做完這一切，小孩激動的站起身，在車鬥裏上躥下跳，嘴裏還用不大的聲音喊著。
“我有哥哥啦——”
“我有哥哥啦——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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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凱文，你是叫凱文對嗎？”
女人的聲音從窗外響起，“凱文，把窗戶打開。”
男孩記得這個聲音的主人是誰，和媽媽很像，黑頭發黑眼睛，和這裏的人都不一樣。
也和那個人一樣。
女人又拍了幾下窗玻璃，讓他把窗戶打開，他乖乖照做，女人俯下身，從狹窄的窗戶中爬了進來。
“是不是很餓，給，吃吧。”
她從上衣口袋中拿出幾個壓縮袋包裝的蛋白塊，遞給小孩。
蛋白塊的味道很鹹，小孩吃了沒兩口就開始吐，女人輕輕拍著他瘦弱的後背，男孩猛地顫抖了一下。
“他們又打你了是嗎？”女人沒再碰他，聲音中滿是疼惜。
小孩表情木然，機械地咀嚼著那些合成食品，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。
他吃東西時也不會發出一點聲音，安安靜靜的，像一只受了傷的小貓。
女人忍不住揉了揉他的頭發，沈默之中，男孩突然開口，“請問，您是外國人嗎。”
他說話的語氣很奇怪，明明是疑問句，但聽起來並不像在提問。
女人點頭，“沒錯，我是外國人，怎麽了？”
“您會漢字。”男孩說著，又補充一句，“我看到您寫過。”
女人露出微微驚訝的表情，“對，我會寫漢字，我是九州人，這是我的母語。”
男孩的眼睛在黑暗中泛著冷藍色的光，“可不可以教我。”
他說，“我想知道，這兩個字怎麽念。”
女人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，她從外套中拿出自己的門禁卡，交到他手上，“你可以用它把那兩個字在地上刻出來。”
男孩接過卡片，在窗外微弱天光能照到的地方，顫巍巍的，刻下兩個歪歪扭扭，如同鬼畫符般的塗鴉。
女人看著那兩個圖案，皺起眉頭，半晌後，她拿走男孩手裏的卡片，手腕用力，在地面上一筆一劃刻下兩個勁瘦有力的大字。
“你看看，是這兩個字嗎？”
小男孩兩眼放光，搗蒜般點頭，“是的，就是它們。”
女人笑了笑，“我教你，這兩個字是，申、潤。”
男孩笨拙地模仿著發音，“sha...sharon？”
“不，不是這麽念的，是申——潤——。”
“sha...ring...”
“還是不對。”
女人極有耐心，一遍一遍糾正他的發音，在重覆了不知多少遍後，他終於可以念出這兩個字的正確讀音。
男孩又問她，“這兩個字，是什麽意思。”
女人怔了一下，她能看出來，這兩個字明顯是一個人的名字，思考片刻後，她用手指向地上刻著的第一個字。
“這個字代表了這個人的姓氏，姓氏呢，就是從父母那裏繼承過來，表示你們是一家人的東西。”
“至於這個…”
她將手指移向第二個字，卻有些卡殼，一時不知該如何向一個三四歲的小孩解釋這些本就晦澀的漢字。
她指向窗外飄搖的細雨，“你看這個，這個就是‘潤’。”
男孩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，細密的雨水像一根根絲線，他不太能理解如此抽象的概念，眉宇間滿是困惑，“下雨？”
女人點頭，“沒錯，在九州有一首詩歌，‘好雨知時節，當春乃發生，隨風潛入夜，潤物細無聲’，這首詩寫的是春天的雨，也是在寫這個字。”
男孩聽不懂這些長句子的意思，臉上的困惑更甚，“春天的雨就是申潤嗎？”
女人笑著說，“是的，春天的雨，這是一個很好的名字，擁有這個名字的人應該會很溫柔。”
聽到這句話，原本皺著眉的男孩立刻點了一下頭，“他很溫柔，和雨滴一樣，軟軟的。”
看著他鄭重的表情，女人不免有些好奇，“這是什麽人的名字？”
男孩說，“我，我哥哥。”
“你還有親人？”女人有些驚訝。
男孩點頭，“嗯。”
女人問他，“你說的哥哥，他在阿利西亞嗎？”
男孩又點了點頭，“他住在櫻花樹的隔壁。”
女人突然拉住他的手，“凱文，你想不想去找他？”
“想。”男孩一秒都沒有猶豫。
他很想那個人，在與那個人短暫的見面之後，他每天晚上都會夢見他，夢見那雙比花還好看的眼睛。
他無時無刻不想去找他，只是一靠近大門就會被一群人抓住，他們會用拳頭和木棍抽打他的後背，打到鮮血淋漓，再把他關進這間陰森黑暗的小房間裏，不給任何食物和水，直到他暈厥過去，奄奄一息之時才會把他放出來。
“但是，他們不讓我出去。”
女人攥緊他的手，“我幫你，我幫你逃出去，你出去之後再也不要回來。”
她拿著那張門禁卡，邊畫邊和他解釋，從如何躲開巡邏人員，到圍墻缺口和汽車站牌的位置，逐一同他交待清楚。
“都記住了嗎？”
男孩點頭，“記住了。”
他又想起了什麽，看向窗外，“名字，我要一個和他一樣的名字。”
名字嗎？
女人認真思考著，看著地上的積水，她靈光一現，“澤，申澤，這個名字怎麽樣？你喜歡嗎？”
“和他一樣嗎？”男孩只在乎這個。
女人說，“很相似。”
“那我喜歡。”男孩立刻采納，“以後我就叫申zhe了。”
“不對，又說錯了，是澤——”
“zhe…”
……
陰暗狹窄的房間中，男孩面對著窗戶，透過玻璃的反光註視自己的臉。
他擠著臉頰上肌肉，露出一個不太好看的笑容，媽媽說過，大人們都喜歡會笑的孩子，所以他要學會笑。
男孩努力調整自己的表情，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像媽媽教過的那樣，眼睛要彎下去，牙齒要露出來。
他一遍遍練習著，偶爾也會停下來，回憶那個名字的發音，“申潤，申潤。”
他趴在地上，看著水窪之中綻開的漣漪，雨滴的節奏好像和心跳聲重合，而這些鼓動著的聲音又讓他回想起那雙深黑色的眼睛。
申潤，春天的雨，我就要去找你了，你會喜歡我嗎？
*
那個女人又來了，她又一次從墻下面的小窗戶爬了進來。
“你不應該回來的。”
男孩抱著膝蓋，蜷縮在墻角，臉上還帶著淚痕。
他如願以償見到了那個人，喊了他的名字，叫他哥哥，告訴他自己的新名字，還給了他生日禮物，也對他笑了。
但是，申潤還是把他送回來了。
-哥哥，我不可以和你一起生活嗎？
-哈，當然不可以，我自己都還是個中學生，我照顧不了你的。
-但是我不想回去，我想和哥哥一起...
-好了，乖乖回去，我答應你，我會經常去看你的。
“他不要我。”
男孩的語氣毫無波瀾，沒有委屈抱怨，只是簡單的陳述。
“為什麽？”女人皺起眉頭，“不行，你不可以回來，走，我帶你出去。”
她剛剛拉起男孩的手，原本緊鎖的大門突然被人從外向內踹開，一個身材高大健碩的男人出現在門外。
“原來是你這個東方賤人！”
他揮動手中的鐵棍，砸向女人的額頭，女人應聲倒地，鮮血從她的額角流了下來。
光線從門外湧入，男孩睜不開眼，只能勉強看到女人圓睜著雙眼，用口型對他說著，跑，快跑...
咣當，惡魔一樣的男人將鐵棍扔到地上，兇神惡煞的表情轉瞬即逝，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溫和慈愛，“凱文，過來這裏。”
男孩站在原地，惡魔走向前，牽起他的手，“下次不要逃跑了好嗎？我找了你很久，如果遇到了壞人怎麽辦？”
男孩想要反抗，粗壯的胳膊卻更加用力，他無法掙脫，只能任由這個人牽著他的手，帶著他向門外走去。
那個男人把他帶到一間光線昏暗的房間，讓他靠墻站著。
“凱文，你很漂亮，知道嗎？沒有人不喜歡你這樣的小孩。”
男人面前放著一個幾乎和他一樣高的東西，他一把扯開蒙在上面的黑布，露出一個有三條腿，黑漆漆的怪物。
反光有些刺眼，男孩擡手去擋，他認識這是什麽東西，媽媽和他說過，這是相機。
“凱文，你想當電影明星嗎？”男人笑著和他說，“想嗎？站在相機前面，你來做主人公，好不好？”
男孩面無表情地看著他。
男人臉上的笑更加猙獰，“凱文，把衣服脫掉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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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莎死死咬著自己的舌尖，用疼痛保持清醒，她掙紮著從地上站起，顧不上額角不斷向外冒出的鮮血，跌跌撞撞往門外跑。
報警，一定要想辦法救他。
她從地下室來到建築的一層，路上遇到了幾個和她穿著同樣制服的同事，看到她狼狽的模樣，那些人不約而同發出嗤笑。
“蠢貨。”
“李莎，你放棄吧，ACPD的腐敗警察都是收了錢的，沒有人會來管這群倒黴的小畜生。”
福利院連電梯都沒有，她往樓梯間去，路過門廳時，她聽見一道清澈的聲音，“...我是來找人的......是一個小男孩，不太記得名字了，但是他是長頭發，還是混血兒，特別好看......”
“沒有，我們這裏沒有這樣的小孩，也不接受非領養家庭的人與孩子們接觸，你回去吧。”
“但是他告訴我就是這裏啊......”
“趕緊離開，再不走我就要報警了。”
李莎猛地回過頭，看見一個穿著白襯衫的少年，滿臉苦惱的站在門口，少年手中提著一個巨大的塑料袋，裏面裝著的好像是各式各樣的零食，在得到這樣的回答後，他撓了撓頭，轉身就要離去。
“申潤。”李莎試探性地喊了一聲。
少年聽見自己的名字，有些茫然的回過頭。
“申潤！”李莎朝他狂奔而去，用漢語大喊著，“救他！你救救他吧！”
那幾名職工聽不懂她的話，一時沒有阻攔。
“你怎麽知道我是誰？”少年同樣使用漢語回答她。
“快去救他！那個小孩，申澤！”
少年臉色驟變，“他怎麽了？他在哪？”
“他在後院的紅房子裏！快去帶他走！”
職工聽不懂她的話，但卻能從她額頭上的傷和臉上的表情看出不對勁，立刻伸手阻止她繼續大叫。
“別管我，快去！”
少年反應很快，扔下手中的東西，趁職工註意力都在李莎身上時，迅速沖進了建築內部。
“呼叫安保！快呼叫安保！”
-
男孩像個木頭人一樣，一動不動，無聲的進行反抗。
“凱文，做個聽話的小孩不好嗎？”
男人收起臉上的笑，走到小孩面前，伸出手，在碰到他的前一刻，小孩猛地咬向他的手臂。
“啊！”
男人用力抽回胳膊，鮮血順著他的手腕流了下來，“小畜生！你敢咬我？”
他叫來兩個年紀稍大的男孩，“去，和之前一樣，不許打臉和前面，只打後背，給我狠狠的打！”
那兩個年紀稍大的男孩一人拿著一節鐵管，其中一個扯著小孩金色的長發，另一個揮舞著鐵管就要往他身上砸。
砰——
鐵門被人一腳踹開，小孩看見穿著白襯衫的少年逆著光出現，和所有超級英雄出場的方式一樣，他用手抓住門框，雙腿騰空，奮力踹向身材魁梧的男人。
男人猝不及防被踹翻在地，少年又用拳頭砸向那兩個男孩並一把搶走他們手裏的鐵棍。
銀色的長棍在他手裏挽了一個漂亮的弧度，一棍子直直命中男人的正臉，接著又是一棍，砸向男人的後腦勺。
直到確認男人失去行動能力，他看向那兩個男孩，他們早縮在墻角瑟瑟發抖，不敢動彈。
“小孩！”
“嘖，名字叫什麽來著...算了，就申澤吧...”
少年一邊嘟囔著，一邊蹲下身，“那個申澤，別傻站著，快點上來！”
小男孩這才反應過來，“哥哥！”
他撲向少年的後背，後者立刻將他背了起來，沖出小房子，“抱著我，別松開！”
小男孩十分聽話，用手緊緊圈著少年的脖子，成群的安保拿著警棍和□□在他們身後窮追不舍。
小孩用手指向圍墻缺口的方向，“哥哥，去那裏，那裏可以出去。”
少年背著他狂奔，離開福利院後，那群安保仍在不停追逐著他們，少年用盡全身力氣，鼻子和嘴巴一起喘著氣，汗水沿著臉頰滴落，他卻未曾減慢一點速度。
他們一直跑到一條還算寬闊的路上，身後喇叭聲響起，開著皮卡的大胡子搖下車窗，“孩子們，發生什麽事了？”
少年張口就來，“人販子！他們要綁架我弟弟！”
小男孩立刻配合，嘩的一聲哭了出來，“有壞人追我們...他們打我......”
大胡子立刻罵了句臟話，從副駕駛上拿出一支□□，朝著兩人背後的方向放了兩槍，“給老子滾開！”
他收回槍，又看向兩個小孩，“上車！”
*
少年背著男孩坐進皮卡寬大的車鬥裏，擠在一堆紙箱中間，在替那位女士報了警呼叫救援之後，他問小孩，“那個人，他經常打你嗎？”
小孩搗蒜般點頭，“哥哥，我好疼...”
少年摸了摸他的頭發，眼中滿是心疼，“還有嗎，他把你帶到那裏之後讓你做什麽？”
“他讓我脫衣服。”
少年聞言，立刻攥緊了拳頭，“畜生！”
他在心裏後悔，剛剛應該多踹那人幾腳。
小孩用纖細的胳膊抱住他，“哥哥，可不可以不送我回去，我不想回去了，我想和哥哥在一起。”
“我沒說要送你回去...”少年嘆了口氣，“你真的想和我一起生活嗎？我連自己都照顧不好...”
“沒關系，我可以照顧哥哥。”
少年被他逗笑，“你照顧我？”
“對，我照顧哥哥一輩子，我們永遠在一起。”
少年笑得直不起腰，他將小孩的長發揉成亂糟糟一團，“你真的想好了嗎？確定要當我的弟弟，和我一起生活。”
“也許我們會過的很慘，可能沒有那麽多好吃的給你，也沒有玩具，但是決定的事就不可以改變了，一輩子都不能變。”
小孩表情嚴肅，“我確定！”
少年伸出小拇指，“確定的話就來和哥哥拉鉤。”
小孩用短短的手指勾他的手，“拉勾，我要和哥哥在一起一輩子，永遠都不會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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